死人身上的蘑菇（小说）

莫启平 · 发表于 2016-7-14 23:17:25

死人身上的蘑菇（小说）

莫颛槐

正是三更天，雨哗哗的下着。窗台下，一块半边的瓦片把水滴撞得四分五裂，村头那棵光秃秃的枯树在雨中晕出一圈水雾。周围只有雨打大地的噼啪声。

这时，不远处的一间泥房子传来了动静。吱呀的一声，房子的后门被一只的爬满褶皱的手轻轻地推开了。

顺着苍老的手，一个身躯佝偻的老者走出了门。只见老者身披一件破旧的蓑衣，左手挎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竹篮，篮子上还盖着一块黑胶布，右手拿着一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手套。雨打在老者的蓑衣上，雨水顺着那拱起的背流到蓑衣尾，一滴两滴，最后连成一线。

老者蹒跚地朝村口走去，地上的泥脚印深一脚浅一脚，过了好一段时间，老者才隐没在黑暗中。

这个小村子坐落在深山野谷中，通往外界城镇的路只有村口的那条大泥路。村里人鲜少出村，路途远不说，路上经过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。

离村口一百里远有一个乱葬岗，那里埋着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逃荒人，据走夜路的人说，到了晚上那里曾出现一个黑影，移动缓慢，但行为怪异，似在寻找什么。一个村民上前去查看是什么人，但一晃眼，影子就没了，只有凌乱的坟头上的白布条在夜风中起伏。于是村里人传言那是逃荒人的鬼魂，正在寻人来充饥。村里人害怕，晚上都不出门，即使出门也会避开那条大路。

雨夜，那黑影又出现了。此时的乱葬岗被黑暗和雨水笼罩着，黑色的大地伸出许多乱糟糟的枝桠，白布条被打湿紧紧贴在木棍上，周围只有风声和雨声。

一盏马灯从隆起的土包下晃晃荡荡的升起，接着，马灯被放在了边上，一颗脑袋从坑里冒了出来，马灯那微弱的光线映出了老者的脸。先被送出来的是那个篮子，鼓起的黑胶布表明篮子里似乎装着东西。然后，老者两手撑着坟坑的边缘，一只脚吃力的抬出坑口，随即蹬住一颗草根，又顺势抬出另一只脚，老腰稍稍一挺，老者就爬出了坟坑。老者从旁边的水洼里勺了些许雨水搓了搓沾满泥水的手，搓干净后甩了甩手，提起脚边的篮子和马灯，好似很兴奋的样子，沿着大路往回村的方向摇摇晃晃的快速走去。

离村子五十里远的山坡上有座土地庙，老者在路边的枯树上用力扳下一支枯枝，拄着它往山坡一步一脚印的移动。当他好不容易爬到土地庙时，脚上的雨鞋已经粘着厚厚一层的泥巴。老者把鞋子在庙前的草地上蹭了蹭，霎时一坨坨泥巴被蹭了下来。弄干净了鞋子，老者才气喘吁吁地踏进土地庙。

这间土地庙已有些岁月，古老的建筑样式，破埙的屋檐以及已经掉落的墙漆。村里人靠地吃饭，土地庙也就建成了一座寺庙大小，以求每年五谷丰登。庙正中是土地爷的神像，神像下的供桌上有四只蜡烛，几盘被老鼠咬过的水果和一些破碎的饼干糖果。土地庙没有门，雨水把门口的泥地打湿了，几处还有小积水。

老者深吸了一口气，放下篮子和马灯，在土地像前拜了拜，口中念念有词。拜过后便移步坐在神像下的台阶上，挪过那装了东西的篮子，又拿起马灯绕着篮子转了一圈，最后目光定在了黑胶布上，恍起神来。

两年前，村里来了两个城里人，他们自称是做考察的，在村里小住了一段时日，而且就住在老者家中。

刚开始，老者对这两个人并没有太多关注，看着他们拿一些仪器摆弄来摆弄去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，也就没有太关心。那段时间正值多雨季节，一天晚上，老者一如既往地早早睡下了。凌晨四五点时，老者突然醒了，好像有什么声响从那两人的房间里传出来，声音太大把老者吵醒了。老者穿上鞋子，莫名的惊吓使他小心翼翼的朝那个房间走去。来到门口，他发现门没锁，便侧耳听里面的动静，房间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。老者慢慢推开房门，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纸张和几个已经打开的木匣子，人已经不见了。老者疑惑的走进房间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臭味，老者捡起一个木匣子，匣子里黏了些许泥土，还有一些不明正体的黏液，臭味就是从这散发出来的。老者又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张，手上的纸涂涂改改，已分不清写的是什么，但其中还能分辨出几个字——“死人身上的蘑菇”。

一只耗子从土地像下窜出来，窜到篮子旁想要钻进去，一下把还在思索的老者拉回了现实。老者赶忙放下马灯，挥起手套驱赶。耗子胆肥得很，久久不愿离开，一直在旁边转悠着。老者叹了口气，看来连耗子都盯上这宝贝东西了。老者终于要打开那黑胶布，一睹那宝贝的真面目了。

老者把马灯向前移了移，带上了手套，轻轻掀起黑胶布的一角，让雨水从另一角流走。当黑胶布掀开一半时，篮子里露出了几朵雪白的蘑菇。蘑菇比巴掌小一点，通体雪白，上面有许多清晰地纹路，纹路上还长着白毛，几滴水珠被白毛撑起，粒粒分明，在马灯下闪着红光。老者轻轻拈起一朵蘑菇，触感柔软又润滑无比，只是蘑菇发出的腐臭的味道着实难闻。

自那日发现两个城里人神秘失踪后，老者对他们的身份就越发怀疑起来。于是老者把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收集起来，自个儿琢磨了起来。

散落的纸张有21张，曾是村里的私塾先生的他还能看懂上面的内容，大致是这个村子里的一些资料，资料中最主要的就是关于这个村新坟的数量以及具体位置，另外的一些纸上则是关于那个“死人身上的蘑菇”的描述。

原来，那死人身上的蘑菇指的就是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蘑菇。这种蘑菇在水分充足以及温度适宜时就会长出来。雨季时，水渗到泥土里，继而从棺材缝里流进棺材，新鲜的尸体腐烂加快，棺材里的温度也略有提高。这时，这种蘑菇就吸食尸体的养分，不断地生长，由于长在见不到阳光的棺材里，加之尸体的养分充足，蘑菇长的又肥又白，吸收的尸油也被蘑菇转化为黏液分泌在蘑菇表面。这种死人身上的蘑菇寿命不长，一旦尸体的养分被吸食完，蘑菇也就失去了生命力。那些纸上说它的营养价值很高，城里不知什么时候流传着吃死人身上长出的蘑菇可以祛除百病，有钱人正重金求之。众多的见利生义的人四处打听哪里有符合生长条件的坟地，但因为不能随意挖别人的墓或者挖了却什么也没找到而无果而终。

老者看到这里，心想天下竟有此等好事儿！念想着这样那自己不是可以长命百岁了，同时再卖给富人自己不就发财了？巨大的诱惑使他迫不及待的按着纸上的说法，在这坟地里晃悠了两年，村里的坟他都了如指掌，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传说中的蘑菇。

就在他打算今晚再找不到就弃坑而走时，他在乱葬岗的一个几乎与地齐平的坟里找到了那传说中的蘑菇。穿着蓑衣的他在雨中费劲的挖着坟堆，打开棺椁的一刹那，几朵肥美的蘑菇赫然映入眼帘。老者顿时一懵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，他放肆的笑着哭了。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老者不知所措，他正想来这土地庙好好的打算一番。

老者转动着手里的蘑菇，想着这蘑菇非同寻常，该如何食用呢？城里人留下的东西里并没有说到要如何食用，如果像一般的蘑菇煮了吃，营养价值会不会受到破坏？老者顿时又疑惑起来，两个城里人无缘无故的消失，难道是他们找到了这死人身上的蘑菇？老者又转念一想，既然他们找到了，那说明这世上确有此等美事啊。既然如此，老者打定主意这蘑菇一半留着自己，一半拿去卖，两全齐美。但是卖给谁呢，谁会识这好货呢？于是，老者打算天一亮就进城去，城里有钱人准识这货。算盘打好，老者乐滋滋的盖上黑胶布，提起篮子，拿起马灯，一摇一晃的下坡回家去了。

天翻鱼肚白时，老者回到了家门口，他突然发现家中似乎有人。老者赶忙躲进旁边的柴房，用破布把篮子包了一圈塞柴火堆里，又用松毛盖住。老者左看看右看看，确保看不出来后才从柴房出来。

屋里真的有动静，老者疑是进了贼。操起门口的锄头，悄悄朝大门靠近。当他正准备破门而入时，门吱呀的被打开了。老者盯着开门之人，即使面容略显沧桑，但老者还是认出了那个人——两年前神秘失踪的城里人之一。

老者心里一惊，愣住几秒后又像见到老友一样惊喜的问道：“怎么是你？”

“老人家，正是我。”那城里人像老者鞠了一躬，表示尊敬。

“来来来，快进屋，我正有事想要问你。”老者扔掉锄头，拉着那人的手进了屋，还神秘兮兮的关上了门。

“老人家，你想问什么？”城里人似乎很疑惑于老者的举动。

“我问你，死人身上的蘑菇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两年前你们神秘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儿？”老汉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样的时机，也就开门见山的问道。

城里人也惊异于老者如此直接的提问，但他很快镇定下来，思索片刻后说道：“老人家，既然你都知道了，也就不瞒你说了，我并不是什么考察人员，我们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找到那传说中的死人身上的蘑菇，令人庆幸的是，我们找到了，于是我们连夜赶回城中，要知道，这蘑菇可非同寻常，生食最佳，三日内不食用就会化为一滩黏液，这稀世珍品可就没了。”城里人故意把“没了”两个字拉的很长，还别有深意的瞄了老者一眼。

老者又是一愣，虽然眼前的人有经验，但如果通过他进行交易，利益不得分他一半？如果不靠他，自己又不知道如何是好，这可怎么办呀？

此时，城里人悄悄靠了过来，盯着老汉的眼睛，轻声问道：“莫非，你也找到那蘑菇？”看着老者复杂的表情，他不明意味的笑了，片刻后又说：“老人家，和我合作，咱们四六分，我四你六，别担心，我不骗你，我往后还指望你呢！你看如何呀？”

老者听闻此言，心里虽有不甘，但这未免不是一个两全之策，况且此人十有八九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那蘑菇，为保利益，遂迟疑的答应了他。

就这样，老者拿出了藏着的蘑菇，与那城里人商讨起买卖计划。老者想留下一半自己享用的提议立马被城里人否决了，“你这样做只会把我们的利益削减。再说了，你现在也没病，自个儿吃纯属浪费，倒不如拿去卖了，多赚几钱铜板，买了好的铲子，咱想挖多少挖多少！”

老者被他巧舌如簧的嘴所打动，想都没想竟真的答应全卖了。城里人又说：“今儿个咱就能将它卖出去，等会儿你打点行装，咱进城去。”

说完，城里人到屋外头去了，老者收拾了些许盘缠和衣裳，准备妥当正欲出门，城里人拿着一个木匣子进屋来了。老者一看，这不是和当年那几个掉落在地上一模一样的木匣子吗。城里人说道：“想必你也是见过这木匣子的，这木匣子就是专门用来装那蘑菇的，你可别小看这木头，它可是能让蘑菇保持活力的。把那蘑菇装进去，咱就出发。”

老者此时已经被冲昏了头脑，城里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。装点整齐，两人也就出发了。

此时天已大亮，出村的大路走着几个去做农活的村民，见到老者两人，村民都认出了那城里人，城里人随便含糊了几句村民们对他两年前消失的疑问，便说要带老者去考察，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，村民也就没在意。

两人顺利来到了城外的一家旅店，此时已是第三天的子时。城里人对老者说：“老人家，还记得我有一个同伴吧？等会儿他也会过来，他在另一个村子里也找到了这宝贝，我现在去叫买家来，等会他要是到了，还请您招待下。”

“没问题，你快去快回。”说罢，老者抱着木匣子在椅子上等候起来。

过了许久，那城里人还没回来，他的同伴也没见影。三天的赶路让老者有些吃不消，不久，他喝了口水便在椅子上打起瞌睡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老者被城里人叫醒了。老者睡眼迷蒙的看到屋子里多了几个人，一个是城里人的同伴，两个陌生面孔，那就应该是买家了，老者紧了紧手中抱着的木匣子。见老者醒来，城里人就和买家商讨起了价钱，买家说要验货，于是，老者打开了木匣子，雪白的蘑菇另众人眼前一亮，买家似乎也没见过这奇异的蘑菇，眼里尽是惊奇。老者此时心里已经偷着乐了，看来有戏啊。买家仔细端详后，惊叹了一声，原来世间竟真有此等宝贝，只可惜数量太少了。见状，城里人的同伴立马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匣子摆在老者的木匣子旁，对买家说道：“这是我昨天刚挖到的，老板要不就一起买了吧。”

买家心中又犯了迟疑，这样得花一大笔钱财呀，再三思索，买家对他们三人说：“货你们先拿着，我现在没带那么多财物，明天一早我就带足了钱财前来拿货。”

老者三人一合计，那就明早来拿货，于是三人一起把买家送了出去。回来时，城里人的同伴已经将自己的木匣子拿走了。老者看着自己木匣子里的雪白，想到明天它就要转手他人，心里便是一阵不舍。老者默默把木匣子收拾起来，城里人也进来了，对老者说：“明天咱们就发财了，今晚您老可以睡个好觉了，祝你好梦。”

“也许吧，祝你好梦。”

老者兴奋得一夜没合眼，早上天亮时城里人和他的同伴已不知去向，老者一惊，立马掀开床底的布帘，昨晚放这的木匣子还在，老者抽出来打开一看，雪白的蘑菇也还在，老者松了口气。突然，老者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，仔细一想，这蘑菇怎么没有腐臭味？老者立马拿出一朵蘑菇，手还没使劲，蘑菇已经碎了，仔细一端详，这哪里是蘑菇，分明是面粉！老者吓傻了，这是怎么回事儿？蘑菇怎么被掉包了！

老者细想起昨晚的经过，难道是那个同伴先拿走的是我的那个匣子！老者后悔莫及，怎么就听信了这两个骗子的话。但转念一想，如果他们仅仅是为了这蘑菇，他们完全可以打晕我直接抢走啊，为何费那么大劲儿，把我骗到城里来？难道是为了它？

老者惊慌失措的返回家中，一到家就直扑卧室，但为时已晚，床头壁画已经被人砸开，里面露出一个空洞。

老者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，那颗他从寺庙里盗来的天价夜明珠已不见踪影。

几日后，乱葬岗又出现了老者的身影，他手里拿着刚从墓里挖出来的蘑菇，庆幸还有这仙物般的蘑菇，老者恍恍惚惚的坐到一个坟头，癫狂的笑着，一边笑一边大口的嚼着这恶臭的蘑菇，此时他心里只想着长命百岁。

突然，老者身子一抽，口吐白沫倒向一旁。

村里人为老者举行了葬礼，墓碑上写着，死于食用有尸毒的蘑菇。

作者简介：

莫颛槐，汉族，1997年生，现于广西民族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。